陌晨不咕

【枭羽黎明之誓05:00/24:00】追光

迪卢克,生日快乐。

今日的晨曦迎来了最美的霜降。


枭羽430迪卢克生日活动黎明之誓第十一棒


上一棒: @-湘 

下一棒: @水上灯 



  其实说起来,相比起晨曦,凯亚更喜欢黄昏日落。

  

  理由没有那么复杂,只是黄昏比晨曦更容易看到。夏日晚饭的餐桌,冬日下午的葡萄藤后,只要天气不错,加上在固定的时间稍加留心,一定能欣赏到绝美的晚霞,还有墨蓝色的夜幕逐渐铺满天边。

  

  而且黄昏夕阳与晨曦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区别,只不过一个升起,一个落下。如果单独拍摄太阳,常让人分不清现下到底是黄昏还是清晨。

  

  但如果你想追逐晨曦,总要比追逐日落困难得多。

  

  首先你要想办法度过那漫长的黑夜。睡眠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因为你总会被温暖的床铺,家中烧热的火炉,还有女仆端上来的热牛奶治得服服帖帖,一不小心便误了时候。没有常人所能及的意志,总是会在睁开眼睛时,便看到高升的日头。

  

  如果你放弃了睡眠,如何度过着一晚孤寂无人的夜也是相当值得思考的问题。眼皮的上坠着的砝码逐渐加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夺取了意识,猛然醒来又是天光乍亮,失了意义。

  

  凯亚喜欢夕阳日落,没什么多余的原因,只是因为夕阳比晨曦更好追逐。

  

  #

  但是有人带他见过两次晨曦。

  

  小时候的他贪恋柔软的被褥与弥漫香薰气味的棉质睡衣,莱艮芬德家的烈火足以燃尽少年记忆中潮湿的房间,与霉味儿的空气,贵族的香料味伴随着舒适的太阳香,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了。因此他总爱在童年的时候赖床。

  

  为此迪卢克教训过他许多次。有次年轻的男孩儿猛地掀开凯亚用以将自己裹成一团的被子,秋日冰凉的风顺着袖口和裤脚钻了进来,半梦半醒间被刺骨的寒意包围,凯亚觉得自己重新坠入了深渊。

  

  无光也冰冷,暗淡又刺骨。时间与地点相互交错,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床上的瘦弱的少年几乎是瞬间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半梦半醒间更容易坠入梦魇,呼吸越发急促,身体无端地起了寒战,口中无意识地呢喃心底压抑的求援。

  

  “不要……”

  

  “凯亚?”

  

  少年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将他从噩梦中拉扯回现实,凯亚猛地睁开眼,入目便是那双亮红色漂亮的,盛了些忧虑与自责的眼睛。

  

   “我吓到你了吗?”凯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少年眼中的担忧只增不减,于是男孩儿顺势躺在了他的身边,用不加质疑的力道将他揽在了怀里,“做了噩梦?”

  

  迪卢克应当也是刚起床不久,应当还没有洗漱,因为义兄总喜欢用薄荷味儿的牙膏,他说过虽然刷起牙的时候很辣嘴,但是总能一整天都保持相当的清爽。凯亚还处在刚刚从虚幻的噩梦中逃离,脑中多是蒙昧与混沌的阶段。唯独义兄小小的身影构成的回忆成为飘渺中指引前行的火光。

  

  怀里的少年身子还僵硬,莱艮芬德不由得更加收紧了手臂搂住对方。

  

  其实他们已经挨得很近,凯亚察觉自己额头抵上对方的肩膀,少年的体温连同心脏有力的跳动都透过一层薄薄的衬衫传来。他眨了眨眼,能看见对方散在肩头的红发,张扬又醒目地占据视线,将噩梦中无边际的黑暗晕染。

  

  他试探着想要抓住少年的衣摆,就像试图抓住流星的尾巴,未抱希望却跃跃欲试。

  

  “啊!我知道了!”

  

  好巧不巧迪卢克突然在这时猛然坐起,试探着伸出的手落了空,心底像是没来由地多了一个空洞,流进些许的不安和惶恐。

  

  但那只手很快被人握住。

  

  “我们去晒太阳吧!”

  

  年轻的莱艮芬德似乎比太阳还要灼目又炽热,少年人的担忧很快就被自己满意的解决方案冲散。

  

  “今天早上的太阳特别好看!还很暖!”迪卢克拽着义弟的手,努力把人从床上拖下来,“在太阳下睡觉就不会做噩梦了!”

  

  凯亚其实很想说在太阳底下没那么容易睡着。不过被牢牢牵住的手心传来暖和的温度,比虚妄的彗星尾要烫手得多,总之不想轻易松开。

  

  迪卢克牵着他的手推开顶楼阳台的门,于是凯亚第一次见到了蒙德城的朝阳晨曦。

  

  白日从山的那头升起,先将周边的云朵染成艳丽的橘红,随后宛若新皇登基般骄傲地直起身子,走上山巅王座。直到山体的轮廓再也无法遮挡耀目的日光,整个世界都被笼罩上一层绚烂的金色。只是这一角的晨曦,足以让周遭的空气升温,绿草褪去暗沉的阴影,枯槁的树木魔法般地恢复了年轻时的光泽。如果黑暗让一切死去,朝阳则令世界重获新生。

  

  但这世上也有那同清晨的日光一般灿烈的人,抵住黑暗的阴霾,自己成为太阳。

  

  红发的少年撑在二楼阳台上向前探身,毫不畏惧那份热度,直视朝阳,满眼盛着向往生命的喜悦和自豪。

  

  那是一个太阳都愿意追逐的少年,或许为期一天的周转,只是为了在初露晨曦中,与年轻的莱艮芬德见上一面。

  

  凯亚被太阳牢牢地牵住,也凝望太阳。

  

  清晨的日光富含饱满的热情,带着少年人的笑靥,成为了治疗梦魇绝好的良药。

  

  凯亚曾经最喜欢夕阳,只是他同那垂暮的日光一样,无可挣扎地走向黑夜。但现在有人赋予他熬过黑夜的理由——去追寻他现在热爱的破晓黎明。

  

  他终于回握义兄的手,同样扶上阳台的栏杆,眺望朝阳。

  

  #

  十七岁的生日或许不如十八岁重要,但之后凯亚每每想起,都会无比庆幸,他在十七岁那年突发奇想地认真为迪卢克筹备过一次生日。

  

  那时候,红发的骑兵队长正受尽爱戴,骑士的热忱永不褪色,如利剑般划破一切艰难险阻——也同样不畏惧加班。克利普斯总会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给那双微微亮起的红瞳孔所期望的嘉许。只有跟在他身后的义弟悄悄皱起了眉,琢磨起过犹不及的道理。

  

  年轻的骑兵队长正是对工作充满了热情的年纪,才华洋溢为人熟知固然是好,但无欲无求的慷慨只会招致灾厄和妒忌。克利普斯或许认为迪卢克还不到年纪,不至挂心这些小事。但早慧的义弟谙熟人情世故,留心义兄身旁各色感情的视线,半夜在被窝里翻了翻日历决心不论迪卢克如何拒绝他也要在对方生日那天,带着人翘一次班。

  

  跟在骑兵队长身后讨人喜欢又能言善辩的少年,不多见地单独出现几位西风骑士面前,早早自作主张地替义兄换了生日那天凌晨的晚班。

  

  直到生日前夕,照常工作尽职巡逻的迪卢克面上看不出丝毫即将长大一岁的喜悦。他只当日日如平常,唯有工作和任务不可辜负。直到他回到骑士团总部暂时歇脚,准备完成清泉镇木栏维护工作的文书后直接去上晚班时,被迎面走来的法尔伽带着几位队长推搡着赶出了门。

  

  “这里不需要你啦!天天泡在这儿看着你那红毛都晃眼,真跟你爹一模一样。”拎着酒瓶的骑士团团长按着少年的肩膀将人推出了骑士团总部,“你放假了,迪卢克,下周再来上班儿吧。”

  

  满脸疑惑的红发骑士站在骑士团门口,面对着紧闭的大门皱眉回头,发现他家义弟正倚靠在门口的栏杆前,笑着朝他打招呼。

  

  迪卢克无奈地叹了口气,前因后果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眉心舒展开来,双手环在胸前笑着向人走去:“是你干的?”

  

  被问到的少年只是耸肩摊了摊手,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但那只眼睛里却未曾掩饰被一眼看透计划的愉悦。

  

  “走吧,我们去哪里?”年轻的骑兵队长来到义弟身边,撞了撞对方的肩膀,“我的冤家。”

  

  他们就这样披戴着星光来到了摘星崖。

  

  “不是我说,照你这样下去,会招人嫉妒,会被人在背后说坏话的哦?”

  

  他们并肩坐在摘星崖的崖边,头上是明月星河,面前是寂静无波的海面。明星落入湖海中,连同粼粼的水波一同闪耀。

  

  “你也会说我坏话吗?”迪卢克反问他。

  

  根本不是这个原因吧!凯亚无奈地仰身躺倒在了草坪上,摇晃着双腿感受摘星崖的晚风,以拒绝回答迪卢克这个问题而表明自己生气的状态。

  

  “没关系。”他听见迪卢克接着说,“凯亚,正义永远不是做给人看的。”

  

  “世界上有两样最珍贵的东西,人们头顶的璀璨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准则。”

  

  躺在草坪上,注视迪卢克的背影,发现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是那样一副端正而认真的姿态。挺直的脊背撑起一片天地,似乎再多的苦难与困境也无法将其击倒。再明亮的恒星也有塌缩终结的一天,但如果可以,他义兄对蒙德城未来的热情应当能跨越时间与空间,长久地燃烧,甚至在亘古恒久的宇宙中留下痕迹。

  

  凯亚将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划破夜空的那条系带般的银河,追问:“就算那是只有你一人坚持的正义吗?”

  

  “对。”身旁的人同他一起躺下,一手垫着头,一手放在胸前。

  

  “……哪怕你是错的?”

  

  “如果那是我认准的,无论对错。”凯亚偏头,看见的便是义兄向高天伸出手去,用指尖勾勒银河,“就算我错了,那不是还有你吗?”

  

  红发的少年侧头看他,回以信赖的微笑。迪卢克亲手勾勒的银河尽落于那双赤红的眼睛,现在那双眼中同样盛上了凯亚的身形。

  

  似是受星河蛊惑,凯亚直直地望向那双眼睛所能抵达的宇宙深处,低声呢喃:“那如果我做错了……”

  

  “我会阻止你的。”迪卢克不假思索地追答。

  

  骑兵队长抽出他义弟枕在脑下的手,扯着凯亚的手腕一同描绘星空交织的形状。

  

  提瓦特的星空永远闪烁心怀梦想之人的命星,三千银河中,一定有你的位置。

  

  “所以凯亚,不带顾虑地去看这个世界吧。”他们交叠的双手落在夜幕中最闪亮的启明星上,“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被少年的笑容一时迷了神智,凯亚后知后觉地想起,也不知现在过没过十二点,是不是应当和对方说一句生日快乐。

  

  似乎是看出他跑神,迪卢克侧了个身一把将他拽进怀里。

  

  “现在,正确的事是睡觉。”年轻的骑兵队长将他压在怀中,下巴抵住他头上的发旋,似乎在报复他曾经有意无意揶揄迪卢克比自己矮了一公分。

  

  “这是‘你认为正确的事’,但它其实并不正确。”被强行锁进人怀中的凯亚闷闷地发言。

  

  迪卢克低低地笑了两声,胸腔嗡鸣震动,凯亚感受得分外清晰。

  

  他听见迪卢克在他头顶补充:“为了明天能看见第一束阳光,现在睡觉就是正确的决定。”

  

  “所以闭眼,睡觉。”

  

  许是对方的拥抱在夜晚略有些冰凉的风中过于温暖,也可能是对方的发言太不容置喙,凯亚嘟囔了几句迪卢克完全没听清的话,随后眼皮发沉,不久便真的睡了过去。

  

  多年过去,凯亚也不记得,当初选择摘星崖而非望风角,是单纯因为摘星崖的更高的海拔和美景,还是贪恋了崖边那浪漫不死的传说。虽然时至今日,探索当初的缘由已经没有意义,但每次想起他十七岁那年盛大的朝霞,心尖儿也总会悄然震颤。

  

  “凯亚。”

  

  他听见迪卢克喊他的名字。

  

  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来,感觉到身上什么东西悄悄滑落,赶忙伸手揽住,发现是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将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身上。哪怕已经是天气不错的初夏,太阳还未升起的早晨总会吹起些许凉风。迪卢克只是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贯的白衬衫坐在一旁,见他醒来后眨眨眼,最后还是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头。

  

  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凯亚任凭人揉搓,指尖摩挲盖了很久后染上自己体温的外套,混混沌沌地问迪卢克冷不冷,衣服还他。

  

  “披着吧,刚睡醒,小心着凉。”迪卢克回他。

  

  也正是他义兄收了拨弄他头发的手,欲言又止地开口时,天光破晓,地平线彼端的太阳终于是升了起来。漫天被染红的云彩亮起更加鲜明的颜色,海面将仅仅露出一线的太阳肆意拉长。原本只是星点闪烁沉浮的海面像是波澜的金箔,盛满炫目的宝石,折射出千百种色彩与光。

  

  他们并肩看向晨曦。

  

  过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碰到了谁的指尖,十指在相互试探中便纠缠在了一起,交扣,重叠。凯亚听见了自己死寂的心脏恢复跳动,从未有过的热度漫上脸颊。

  

  一定是阳光太热了,酷暑就要到了,哪怕是清晨初生的日光也竟然也有这样的热量。

  

  他状似无意地瞥向自己的义兄,混沌的脑中甚至组织不起万一被发现后的说辞。原本应当精心的筹谋,在看见对方抿起的唇角,颤抖的眼睫,还有通红的耳廓后尽数消散。

  

  咚。

  

  本想瞥一眼就收回视线,但对方洒满晨光的侧脸实在比朝阳更值得注视。他看见迪卢克闭上眼,胸口起伏做一次深呼吸,随后猛地转头看向他。晨曦被他抛在脑后,那双眼睛饱含着复杂的情绪,白净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他也和我一样被日光烤热吗?凯亚想——他们交扣在一起的手被对方更加用力地扣在了一起。距离越来越近,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咚咚。

  

  他们彼此吸引,彼此靠近,以晨曦为背景,发丝缠绕,呼吸交融。

  

  咚咚。

  

  “少爷——迪卢克少爷——”女仆的呼唤从身后遥远的山坡处传来,“凯亚少爷——”

  

  对方几乎是条件反射收紧了手,力道之大让凯亚不由得轻声呼痛。迪卢克也因此猛地直起身子退开,松了手上的力道,却还不打算放开。

  

  迪卢克没再看他,只是少年的身子挡住了太阳的光,为他遮掩起烧起的脸。

  

  “我去带爱德琳过来。”

  

  男孩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起身,交叠的手也被扯起,被人一握成了十指相扣。

  

  迪卢克常戴手套,直到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热,和时常握剑磨出的薄茧,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义兄早已经摘下手套,现在他们肌肤相接,手掌贴合地触碰彼此。

  

  单膝撑地半起了身的少年扣着义弟的手扯向自己,在对方满是惊讶,瞳孔微缩的注视下,俯身低头。

  

  他无言地紧紧回握那只手。

  

  最后凯亚只听见皮靴踏着草丛步履匆匆离去的声音,甚至没了抬头去追寻那个背影的力气。

  

  他们迎着朝霞,凯亚想,在迪卢克十七岁生日这天,他们在摘星崖,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拥有了第一个不太像话的吻。

  

  凯亚知道自己应当整理心情,站起来,然后追上迪卢克,找到爱德琳,回去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餐,为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庆生。但他只是坐在那里。

  

  只是坐在那里,伸出手遮住红透的半张脸,也遮住倾诉主人心迹的,晶蓝色的十字瞳。 

  

  心底不太出息地想着,可恶,还没来得及刷牙。

  

  打那之后,凯亚琢磨追逐晨曦也没什么不好。

  

  看过黄昏日落,再看朝阳初升,再去等下一个晚霞。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没什么不好。

  

  #

  后来他爱上了追逐太阳,在晨曦时品着如血的葡萄酒,借此怀念沾染着葡萄藤味儿的酒庄。看着太阳彻底爬上龙脊雪山的山头后悄然离去,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再次驻足。

  

  他以为永远也只能如此了,对着黎明感慨,又对着夕阳浇愁,这样过了四五年,十七岁那年的吻和晨曦融成一体,成了心头最后可以追溯的慰藉。

  

  但那之后,又有人带他看蓝天。

  

  不知是哪个丢开他四年的人,返回后仍然能堂而皇之地对他说:凯亚,蓝天每时每刻都很美,每个时候的颜色都不一样。

  

  我希望你不要只在日升日落时抬头,你要随时看向天上,因为白昼有青天白云,夜晚有明月群星。时时刻刻都不一样,时时刻刻都要抬起头来。

  

  如果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阴云暴雨,雾霭霜降的日子,那就看我吧。

  

  “我不是你的太阳吗?”迪卢克翻手将调酒器摇了个花儿,又稳稳地接住。

  

  许久未见的男人仿佛从未离开过蒙德的这片土地,只是穿着一身与父亲颇为相似的黑色衬衫白色马甲,站进了“天使的馈赠”的吧台里。同年少时一样大言不惭地教育他。

  

  “有的人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凯亚摇了摇高脚杯中的剩余的酒液,仰头将其喝干后冷笑着反问,“对吗,迪卢克。”

  

  心头莫名火起早就没了喝酒的兴致,现在的骑兵队长没给人回答的机会,随手丢下一袋儿摩拉,下了高脚凳扭头便走。酒馆同往常一样,人声喧闹嘈杂,但凯亚却只能听见迪卢克摆弄钱袋发出的响动。

  

  “凯亚。”

  

  骑兵队长撑着酒馆儿的木质门框,抬脚蹬了蹬鞋尖儿,回头的时候下颌与腰身的轮廓连城一线,背后蓝色的长发闲闲地搭在侧肩。

  

  迪卢克没再说话,凯亚回头看他,却理解了。

  

  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在酒馆吊灯昏黄的光下反射出光芒。酒馆老板只是放下手中透明如钻石般的高脚杯,越过馈赠的吧台向他走来。

  

  “多给的。”

  

  男人将手里的一袋摩拉递了过来。

  

  “赏你的。”凯亚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意料之外地,迪卢克没再说话,安静地收下了那袋儿还算有些分量的摩拉。正想着怎么在收回来摩拉的时候呛上对方两句的凯亚失去了发泄的由头,张了张嘴却又没什么可说,结果便只是眯了眯眼,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回骑士团的路上,他没有回头,可酒馆老板确实跟在他身后同样迈出几步,似乎是靠在了馈赠的门口,他听见巴顿好奇地发问:“迪卢克老爷怎么怎么出来了?”,也听见迪卢克低声回答:“出来看天。”

  

  凯亚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蒙德城尽管在深夜,房檐儿上的挂灯与主路边上的台灯仍然闪耀,灯光漫开的蒙德主城里看不清星空,或许只有出门执勤的时候,坐在野外的山崖,才能看见夜空银河中闪烁的命星。现在抬头毫无疑问只能看见一片黑漆漆牢笼,但就算深知如此,他仍然下意识地抬头。

  

  不知道又有谁来到了酒馆,与迪卢克打了招呼,男人简单地与人回礼。门口的风铃响动,木门吱吱呀呀地响起又合上,一时间路上又只剩下巴顿叫卖好酒的声音。

  

  天空一片漆黑,如同平日里一样引人压抑。凯亚猛地转过身去,本以为空荡荡的酒馆门口,红发的男人仍然依靠在那里。

  

  我不是你的太阳吗?

  

  他看见迪卢克戏谑的目光和上扬的嘴角,看着酒馆的老板抬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转身回到了酒馆。

  

  亲爱的,不要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因为那只会让你错过群星。

  

  究其半生,凯亚都在追逐太阳。现在,他也终于有时间去看看白云与蓝天亦或是极夜了。但毫无来由地,他又想起一人独行于黑夜时,总会记起的那个晨曦。

  

  骑兵队长伸手掩住口鼻,遮住大半张脸,唯独那闪烁低垂的十字瞳里流动起柔和的光。

  

  他抬头看向无边际的黑暗,也踏入无边际的黑暗中。

  

  唯独眼里有光。

  

  #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无比压抑。凯亚无数次亲历那种黑暗,无数次经历曙光前的梦魇,也不知多少次坠落。

  

  我不曾畏惧黑暗,如果我没有见过光;但我也无法忍受黑暗,如果我从未拥有光。

  

  年少时有人亲自向他展示何为太阳;那个人又坚决地消失在一个晨曦黎明,此后经年他只能向自然的晚霞朝阳寻求慰藉;又到日炎坠落于地面,隐匿起自己身上的火光,想要只身刺破黑暗的枷锁。过程中还不忘回过头来,一如不曾离去的童年,牵住他的手,坚定地告诉他哪怕自此世界无光,身处无尽黑暗,你的太阳永远伴你左右。

  

  因此永远不要畏惧前路,永远抬头向前。

  

  当深渊的力量自身体中觉醒,本应不存于世的文明复苏。对凯亚而言,身处的不止是矛盾而是漩涡,手中的选项不止是蒙德与故国,存在或毁灭。更深远的东西不可能被他个人左右,他本应该是选择者,但不可控的现实强迫他走向既定的答案。

  

  当疼痛与黑暗时隔多年再度席卷而来,失去意识之前,骑兵队长只是攥紧胸口,最后的元素力在手心凝聚。

  

  我不会被深渊吞噬,哪怕是一点儿也好,只是留住一点儿也好,要抓住那道光。

  

  黎明的那道光,会越过黑暗,经历无数色彩的变化,来到他身边。

  

  他跌入失落黑暗之境。

  

  #

  “回来了?”

  

  再次被唤醒时伴随浑身尖锐的刺痛,大脑中剧烈的嗡鸣,一呼一吸之间都能感受到混着土腥的血味。眼前的景物并不明晰,分不清是视神经受到了损伤,还是右眼洇出的血迹未干,倒流入眼中引起涩然的痛。

  

  意识沉眠的时间总过得很快,但压在他身上,将大剑立在他颈侧大地的男人,应当经历过一场漫长又艰难的战斗。绑好的长发现在也胡乱地散开,越过男人的肩膀披散而下。

  

  并不明晰的视线里满是红色,努力眨眼最多也只能看清漂浮的红色色块,但温热的液体砸在脸颊的触感分外明显,带着血腥味儿。持续聒噪的耳鸣还没有退去,想晃一晃头意图驱散脑中持续播放的噪音,结果在侧头时蹭到立在脖颈旁的刀刃,划破皮肤留下血痕。

  

  意料之外的误伤似乎吓到了对方,男人几乎是瞬间钳住他的下颌制止他乱动,单手拔出一旁的剑刃丢到一边。

  

  可能是痛感将全身的知觉重新唤醒,五感从混沌迷蒙中恢复,凯亚终于能听见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

  

  “……凯亚?”男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不散的嗡嗡声中震响。

  

  真不像样啊,迪卢克。

  

  他想这样说,声带振动的结果是带起咽喉的剧痛,干涸到近乎撕裂的声带实在无法发出声音。原来他自己也这么不像样了。

  

  仰躺在蒙德城外大片草地中的男人自嘲地笑笑。勾动唇角的动作牵扯到脸上的淤青和唇瓣上的裂口,口腔中的血腥气又浓烈了起来。

  

  但或许此刻伤口的疼痛更能构成他们的真实。

  

  喉咙里的痒意牵扯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咳嗽,想抬手遮掩一下却发现整只右手的肌肉都在无意识地颤抖。

  

  咳嗽声大概持续了半分钟,肺叶中似乎包含两团烈火,将他的胸腔灼烧,全身的感官也在逐渐加剧的痛感中回笼,凯亚终于看见了那双红色的眼睛。

  

  饱含着担忧和自责,和童年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丝毫未变的眼神。

  

  “我在。”

  

  凯亚挣开男人的钳制,用鼓动的心跳牵扯残破的肢体,用尽全力去抓住他身前的光。

  

  终于有权利丢盔卸甲的人,也终于能拥吻他的太阳。

  

  他们在大雨中交换混杂着血泪的吻。

  

  #

  “你不是不喜欢薄荷味儿?”

  

  迪卢克走进卫生间放回刮胡刀的时候顺带和正在刷牙的爱人换了个早安吻。

  

  “试一试嘛。”凯亚心情愉悦地舔了舔嘴角,打开水龙头涮起了牙刷杯,“还是说你更喜欢葡萄味儿,我可以换一种。”

  

  站在凯亚身后,迪卢克伸出手去环过人的侧腰,够到洗漱台上的须后水:“可以等这个用完再换。”

  

  “单数用薄荷双数用葡萄。”嘴里咕噜着最后一口漱口水的凯亚挥动着刚刚涮好的牙刷,带出的水珠溅到面前的镜子上。结果被身后的男人抓着手腕,老老实实地将牙刷插回了杯子里。

  

  将漱口水吐进洗手池中又随便洗了把脸,骑兵队长一边擦脸一边嘀咕:“唉……什么时候酒庄能出一个酒味儿牙膏……”

  

  “酒味儿牙膏能让你戒酒吗?”接替了凯亚让出来的位置,站在镜子前随意往脸上和脖颈拍着须后水的男人顺口一问。

  

  见迪卢克收拾好后洗了洗手准备离开,凯亚趿拉着拖鞋闪身挡住了男人离开的路,将对方圈在了洗手台前:“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那就不会出。”酒庄老板一锤定音。

  

  “嘁。”

  

  报复似地凑过去咬了咬对方的嘴唇,凯亚感觉对方的须后水似乎也是薄荷的味道,于是骑兵队长决定今晚下班的时候一定要顺路带一罐葡萄的果味牙膏回来。

  

  混着薄荷味儿的葡萄贯穿他生活的始末,也将在未来属于他俩的天空下生生不息地生长,成熟。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生日快乐?”单纯的撕咬结果总是被人按着后脑加深成一个吻,在擦枪走火之前凯亚决定将人推开换个话题。

  

  迪卢克顺势揽过帮他绑头发的活:“说了。”

  

  “什么时候?”凯亚拧着眉努力从昨晚没有营养的对话中寻找那句生日祝福,“我怎么没印象。”

  

  头发被散散地束在肩头,迪卢克侧身让出镜子供凯亚评价。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

  

  “哈?”发绳似乎被人换成了新的,凯亚琢磨自己给他的生日礼物还没送出手,还被人抢先了一个头绳,佯装恼怒地用手肘捣了身旁的男人一记:“你以为你仗着过生日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凯亚用的力气不大,迪卢克也同样没躲,只是挑眉从镜子中同他对视,眼里满是“难道不行吗”这类的反问。

  

  好吧,他可以。

  

  “下去吃饭,爱德琳做得很丰盛。”

  

  “有酒喝吗?”

  

  酒馆的老板叹了口气:“晚上再说。”

  

  他们走出窄小的卫生间,卧室的窗帘已经拉开,晨曦的日光洒满屋子。带着清晨雨露清淡的土香,以及烤制糕点制作而成的面包松香气,晨曦酒庄的烟囱向外喷吐烟圈,再被日光镀上好看的金色。

  

  今天是四月三十日,以后每年的四月三十日,大概都会是这样温暖又温馨的日子。

  

  #

  亲爱的,我是爱你的。

  

  这爱意热烈永远为你燃起,也永远为你照亮回家的路。

  

  #

  已经不必再惧怕黑夜了,因为我已时刻拥抱黎明。

  

  -fin-


一些碎碎念:

*冰酒的做法中提及:所有的葡萄园主人每年总像期待爱情一般祈盼着霜冻降临深秋的果园,能够品尝到真正冰酒的人就像能够得到真正爱情的人一样稀少。

*我还在,只是真的在摸鱼(从自己的摸鱼池里摸出一把鱼)

*感谢你看到这里,感谢你的喜欢,有缘再见,江湖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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